立于日上|音乐治疗师 の日常:最动容的 bye bye

 

事隔二十几年, 我仍然记得那一份感动…

 

他很可爱,虽然他当时已经六十岁了。也许可爱这词我形容得不太恰当,但那是我当时的感觉。

更贴切地说他很慈祥,长得很高,几乎每一次我都必须仰望他。我第一次见他时就觉得像见到自己的阿公一样。皱皱的双手,常常会轻轻拍一拍我,这就是他打招呼的方式;每当我一回应叫着他的名字时,他就咧嘴而笑,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他很可爱。 

 

那一年,他被安排与他的另三位同伴来到我的下午治疗时段。由于是下班前的最后一个时段,大伙儿都在放松的状态。我的主管也说了这个小组不需要设下什么大目标,纯粹让他们有个悠闲的下午,轻松轻松就好了。接到这样寛松的 “指令”,我可以抛开任何包袱与压力,就尽情享受这样的自由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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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,至少病历上都写着他们是 non-verbal。

不是不能说话的意思,而是他们没有言语,基本上大家都会把他们当成是哑巴,所以都是用手语或手势沟通。可是我的手语只学会那基本的几个,再加上病历没写他们有任何听觉障碍,所以我在治疗时依然会和他们说话,都用最简单的单字给指示,再加上一些手语或手势。也许我自言自语的本事就是从那个时候锻炼出来的,问题问了,观察他们的表情自己回答;话说出去了,自己给自己开玩笑;歌自己唱,乐器他们敲;就这样过了好多个星期的下午时分。

其实,我还真的相当喜欢这样的治疗。可能是想偷懒的念头,也可能是一切都在自己的操控之下,所以我很享受。当然,他们和我的互动也是让我很开心的原因之一。因为没有言语,一切都是靠表情靠手势靠观察。也就因为如此,每当有一些小发现,我就会雀跃万分,甚至我还会直接在他们的面前说出他们的小改变,自己手舞足蹈,给他们赞美替他们喝采。他们偶而无动于衷,偶而看着我傻笑,偶而也会自己为自己鼓掌。

我依然对这些场景有着很深的记忆,印象最深的是:夕阳从他们身后的窗口照进来,他们时而转头望向窗外,我都会开玩笑地问说是不是阳光太舒服了,想出去走走,过后都答应他们治疗时段后,我会带他们去散步。

就在我要离开这个中心的几个月前,有一天结束前,我弹着吉他唱着再见歌,他们敲着乐器。一切如常,我的作法都是一个一个地轮流道再见:我唱再见,他们举手再挥手。来到他时,也不例外,举手也挥了手,我似乎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。由于平日他也会用模仿 ”bye bye” 嘴形,总是没听到任何声音,但是那一天,我愣住了。我竟然听到他的声音…“baa baa..”

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,为了证实自己没幻觉,我重复了那首有够短的再见歌好几次,只为了要再听那个陌生却又那么震憾人心的声音。

最后,我证实了我没幻觉。他真的说了“baa..baa.” 虽然发音不准,就像一个刚学发音的小婴儿一样。我激动地抓着他的双手,问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没。他还连续发了几声,我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。 

那一天结束后,我到处去跟同事说这件事,每个人都用很怀疑的眼神看着我,只有我的主管说 Well done!!! 

为了证明我没说谎,自那天起,只要他在场,我都引导他跟别人说再见,可是成功率几乎等于零。可是,每当他在我的治疗时段里,他最后总会说出那婴儿般的拜拜。我只好请同事们进到我的治疗室来为我见证,真的,他就只是在我唱再见歌会发出的声音-- 一个我听过最动容的拜拜。


林佳仪

心若宽广,梦就近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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