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于日上|音乐治疗师 の日常:他的一路走来

 

"1..2..3..4……1..2..3..4.." 重复数了多少遍,我坦承我累了,口水都干了,体力慢慢往下降,我想坐在不远的 uncle 也清楚看到我额头上的汗珠儿。


他很识趣地马上接过我的棒子,开始喊著 "1..2..3..4……1..2..3..4..". 

我点头示意感谢他的适时接棒,好让我可以继续带领著歌曲,而且兼顾周遭其他的病人和大小事。

每当这种情况出现时,我都希望自己有两双甚至更多的手,脚,眼睛还有多一张嘴,同时看谱唱歌弹吉他,作示范给指令,还有给予病人一对一的辅助。 

坐在我前面这一位年轻人,体格高大,就连他的轮椅也是比普通的要大要寛。每次他出现时,我总觉得“阵仗”很大,因为会有至少两位照顾者一起陪同,有时甚至三位。 

他,不说话,没反应,只会眼睁睁地看著我,看著同伴,看著周遭的一切。表情也不多,彷彿周围的一切事不关己,没有值得他去留神的事物。

对于这种情况的病人,我真的希望自己有额外的时间能单独见他;可惜我没有,只好安排他来小组。留意著他的反应,真的不多。一两次的治疗时段下来,我决定给他最直接的帮助-抓住他的手一起敲乐器。第一次抓起他的手时,我马上后悔了,天啊,他的一只手怎么能那么重?我唱了两句,左手敲鼓作示范,右手抓住他的左手敲著鼓,我开始喘气了,原来当个音乐治疗师体力也要锻鍊啊-这个想法立刻浮现在我脑海里。

当我的重心专注在一个病人身上,就註定我会失去其他病人的专注力。所以,我不能一直亲身帮助他,唯有示意他的照顾者继续我的做法。可是,谈何容易呢? 

几次治疗下来,没看到多大效果,他依然活在自己的世界,周遭的人开始说话了-是说给我听的:他自己都不愿意踏出第一步,别人再怎么帮也是徒然。我那天下班后思考著这句话:是他不愿意踏出第一步吗,还是我没有替他准备好他的第一步。 

把鼓丢一边,拿起吉他,请他替我弹;没有期待他任何反应,直接抓起他的手往琴弦一拨,他突然缩手,让我吓一跳。

我和他的眼神即刻对上,他稍微皱眉,似乎有些不满。我说请你弹吉他,再次抓起他的手,我感觉到他的不愿意,手和身体开始崩紧。这样拉扯了一阵子,我放弃了。

可是,和他对上的眼神让我发现我需要放弃的不是他,而是我的执著。 

和他的治疗就这样,大鼓到小鼓,小鼓到吉他,再加上歌唱,进行了几个月。我的报告都没有太多的敍述,真的没多大进展。直到有一天, 忘了是哪位同伴点了 “我的好兄弟”,大伙儿唱到一半时,我突然看到他的嘴巴微张,眼睛直视前方的歌词投影片,我继续观察。

他,开始唱歌了,虽然他的声音我完全没听见。

慢慢地,我察觉到他的小改变。偶而 ”唱” 个一两句,手偶而拍个一两下,唯一比较平穏的表现是脚,很有节奏地踏著拍子。令我雀跃的是他的反应多了,会用 “嗞” 的一声显示不耐烦;打招呼时,会咧嘴而笑;大伙儿说笑话时,他会看着对方等等。我坚信他是可以的,只是需要时间。 

几个月后的某一天,他如常地来到治疗室。由于之前几个星期他的进步逐渐显著,我决定来个测试:请每一位病人选一首喜爱的歌来唱。轮到他时,他没选,在一旁的同伴就提议来首容易的 “月亮代表我的心”。我看著他,他微笑着,没有反对的表情。我开玩笑地对他说,这可是你的 show time 了。我的吉他弦一拨,起了个音,他真的开口唱了,声音细细的,大家都屏住呼吸,深怕我们的呼吸声会把他的歌声给淹没。

一口气从头到尾,没有任何的状况,他完美的呈现了,不是别人眼中演唱会完美的水平,却是我们这一组里每个人心中的完美。我无法控制内心的激动,放下吉他,走到他面前,伸出手和他来个击掌。同伴们都连声喊 encore。

我看见他身边的父母都红了眼眶,真的,大家都太感动了。在赞赏声中,他一脸骄傲自豪的表情,我也忍俊不禁。 

以前到现在,我很享受一些有挑战性的治疗,特别是有重度障碍的。

从一开始的困难重重,到过后他的一个举动,一个词语,甚至只是一个微笑,都足以让我回味一辈子。

这,也许就是我做音乐治疗最大的满足。  

 

林佳仪

心若宽广,梦就近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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